溪秦百夜

削冰为骨,织雪为发——楼至韦驮人物形象分析

二甲氨基氰膦酸乙酯:

最后一篇,接下来写皇稣

一.本相与五相

本部分要证明的是,天佛五相时期和本相性格上是一致的,而不是像流行的说法所认为的,盖印之后的楼至韦驮和天佛五相时期的楼至韦驮是不一样的两个人。

促使我思考五相时期和本相性格应当是一致的契机是:人的性格中,本来的天性不可改变且在某些方面起到重要作用,后期的人世经历,虽然更加重要,但其中作用最大的是童年的记忆。因此建构完成后,如果在没有破坏大脑机能的情况下,失去成年时期的记忆,理应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而持盖印对楼至韦驮的性格影响较大这种观点的道友,主要是依据以下几点得出的结论

1.盖印后的楼至韦驮在面对他人的构陷时缺乏五相时期的平和冷静,更多选择用武力解决问题。

2.在面对血傀师等人时,也没有五相时期的“心机深沉”,显得过于单纯。

3.而五相中处事较为圆滑温柔的招提僧,在本相上也几乎体现不出来。

以上种种改变,似乎用缺失了一千年佛厉斗争的记忆就能够解释,再加上编剧也在漫谈中认同了这一观点。所以几乎都赞同五相时期和本相并不是同一个楼至韦驮,甚至出现了“正是因为盖印,让楼至韦驮有了找回初心的机会,才能够最终证得正果”的说法。

但是通过更加仔细的阅读口白以及体会剧情演出,可以逐一辩驳。

第一点错误地将对抗外敌和针对个人的陷害攻击等同起来,尤其是这种攻击还来自于自身所在的阵营。在历史上有许多名将,例如迦太基的汉尼拔,在沙场上纵横驰骋,所向披靡,在面对政坛上的勾心斗角,都显得无能为力,从而走向了极为惨烈的结局,很显然,他们没有失去记忆。而因为楼至韦驮个人的特殊性(这一特殊性将在第二部分详细论述),这种攻击又显得更加无法招架,只有变成激烈的冲突。

第二点的前提就是错误的,用心机深沉来形容天佛五相时期,也同样是混淆了战术战略与政治斗争所采用的种种手段而得出的错误结论

而因为第三点而支持盖印对楼至韦驮的性格影响较大这种观点的,往往并不赞成前两点,因为用这种角度看来,前两点无疑是天佛五相中欲明王和恒沙普贤的体现,所以并不矛盾。矛盾的是,在本相时期几乎看不到天佛体现出招提僧的温柔谦逊。但实际上,在天佛五相的剧情中,在欲明王和恒沙普贤法相尚未崩解之时,招提僧很少参与对外的行动,且在外出行动时,大部分是和素还真对话或解决血刹如来的问题。招提僧更多的是作为领导者在天佛五相的内部会议中出现。天佛五相的内部会议,可以看作是一个人自己思考问题的过程,而参与对外行动,可以看作是呈现在外的这个人。而因为布袋戏本来的体裁限制,无法详细地描写一个人的内心活动,所以在回复本相之后,能被观众直接感知的,便是呈现在外的属于欲明王和恒沙普贤的“蛮横无礼”、“冷酷无情”。在偶有的自言自语中,才会窥见一点属于招提僧的性格。

综上所述,在下面分析楼至韦驮的性格的时候,我不会再区分五相时期和本相时期,而是将这两者当做一个整体来看待。



二.楼至韦驮的性格

实际上,在有了上面这个前提,本相五相是一致的之后,分析这个人物的性格特征,才有了可能。因为本相的剧情太过单一,无法全面地体现这个人物,而就像楼至韦驮所分化出来的天佛五相有对内和对外的区别一样,楼至韦驮的性格,也可以从表象和内质两方面来分析。

首先从表面上来看,楼至韦驮是一个偏执、纤细、敏感又寡情的人。这里的寡情,不仅仅是指情感的淡漠,还指楼至韦驮缺乏一些正常人应有的情感反应,共情能力以及表达感受的方式。换句话说,相比正常人而言,楼至韦驮在情感上是有所退化的。下面就从他对待关系一般甚至并不相识的人和挚友蕴果谛魂这样极为少见的关系亲密的人两个角度上来分析:

1.与关系一般的人

提到关系一般的人,最先会想到罪墙后人和明峦众人等被他牺牲的人。

楼至韦驮对这类人来说,是非常冷血的。千年之前,佛厉大战之时,欲明王筑罪墙时伫立云端,催动逆天之法,带着冰冷的天佛面具,对着底下哀嚎奔逃的百姓,毫不动容。失忆后对罪墙血泪,虽亲眼见证,也显得极平淡。牺牲明峦众人的时候,可以任由正道众人去送死,过后也不显露出悲戚之感。这样看来,似乎他是一个无情的人。但我依然用寡情来形容他,因为他并不是真正的无思无想,无知无觉,而这个寡情,也并不是纯然就是负面的形容。

欲明王造墙的时候,水嫣柔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这里欲明王似乎没有听到一样说了一句“吾罪吾造吾愿受”。这句话首先是给自己的行为定了性——“吾罪”,然后是陈述自己的态度“吾愿受”。失忆后也说,这是残忍的事,非不得已而不为。可见他并不是像大部分牺牲他人的人一样,因为已经变得麻木,所以才对这种牺牲显得无动于衷。他在做出牺牲的时候,是有正在负罪这种意识的。然而也只是有这种意识而已,感情上的负罪感,他是没有的。他说这是“残忍之举”,说的特别平淡,好像只是因为这件事符合残忍的标准才残忍一样。非理性的感情波动,也许曾经有过,但经过漫长的岁月,这种因负罪而感到痛苦的能力无疑已经消失了。

明峦众人被他牺牲,他表面上很平静,但是对来到天佛原乡的寿佛,却主动向其道歉。如果将这看作是笼络人心的手段,那么其实有更好的选择,那就是并不坦白佛乡早已经知道了厉族渗透明峦。说出实情,反而有可能引起猜忌:如果寿佛不选择原谅他,又该如何应对?就此看来,似乎他对被牺牲的明峦众人,抱有歉疚之心。但是他的道歉在准确地指出了寿佛可能有的心理活动的同时,却语气平淡,缺乏应有的哪怕是假装出来的感情波动。人伤及他人的时候会感到愧疚,是因为正常人具有共情能力,能够在情感上模拟他人因己身受到的痛苦。楼至韦驮能够通过自身纤细的感受能力分析出寿佛可能有的情感变化,但是这些情感都不能在他心里激起共鸣。他的歉疚之心既是真实的(他确实认为这是罪恶),又是虚假的(他道歉并不是因为感受到了明峦众人因为自己的抉择受到的痛苦)。

以上主要体现的是楼至韦驮共情能力的退化,而除了牺牲者以外,还有一类与他似亲实疏的人能够反应出他感情上的淡漠与单纯——师弟和渡如何。

说师弟、渡如何和他的关系属于同被他牺牲的人一类,似乎难以接受。师弟自不必说,就连对渡如何,楼至韦驮哪怕在逼至极限时也是以“好友”来称呼的。实际上,在同渡如何第一次见面的对话时,编剧便已指出楼至韦驮并不把这所谓的“好友”当做修途上的同路人。而之后楼至韦驮又说出“因为吾相信你,你不相信吾”,“当你们认定我有罪,便已经放弃了我”这类的台词。其实楼至韦驮对待两人的态度,与其说是把对方当做好友看待,还不如说是在原本就较为平和谦逊的处世方式上(他对血傀师,对宙王都很彬彬有礼),按照世俗所认为的对待好友的态度而更加谦和亲密一些,比如说,会告诉渡如何血晶胎烙一事。而为什么对于十分关怀他的师弟和渡如何,楼至韦驮会做出这种并不把他们当做自己亲近之人的反应呢?因为他敏锐的感觉师弟、渡如何对他的关心,可以说从来就不属于朋友之间的关心,而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家长制的关心。这种家长式的关心的来源,则是楼至韦驮身上另一个十分突出的特点——偏执。

楼至韦驮的偏执,不仅体现在对目标的执著追求和对所厌恶之物的坚决排斥上,还体现在对原则,戒律的绝对遵守上。这是很有趣的一个现象:他虽然杀人极多,但却可能是霹雳世界中最遵守戒律的和尚之一。他是所谓的“身不持戒,心实持戒”的人。一个例子是楼至韦驮除了对寿佛外,在执掌天佛原乡时也经常向其他人道歉,甚至有一些非常微小的事,例如他让传灯去欺骗劫尘,他都主动揽下罪名。说自己让传灯犯了欺骗之罪。他对于任何违反戒律的事,都是极为在意的。

因此,楼至韦驮非常坚持自我的价值观,拒绝和现实生活妥协,在真相未明之前,不以言辞为自己开脱,只要不认为自己有罪,就绝对不会向上门问罪的人(妖绘天华、辑天涯)服软低头,而在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又不会寻找种种方式为自我开脱(认为罪墙倾倒是自己所犯之过)。在他和师弟等人发生的冲突当中,楼至韦驮给人一种任性的感觉,这也是师弟和渡如何对他的看法。

在以师弟、渡如何为代表的普通成年人来看。这些执着,都是所谓的少年心性的体现。而师弟的圆滑,并不是惠能式的圆融,而只是一个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磨去了棱角仍然存有良知的成年人的体现。在后者看来,前者是一个没长大的孩子,所谓的“圣洁清白”只是可笑的无用坚持(渡如何),因此后者对前者的态度是一种家长式的保护包容,比如师弟怕佛乡介入后事情闹大,采取的方法是通过下药将楼至韦驮擒回善恶归源看管。两者不在同一高度,又何谈亲密?

师弟和渡如何当然也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定位,因此在做这些事时都尽量做的小心翼翼,不露出这种家长作风的影子来,然而楼至韦驮对他们并没有类似于亲情那样浓稠的情感,或者说他并没有普通人那种复杂又丰富的感情。他的感情很单纯,只有喜爱和讨厌两种,在感情上也没有那种可怕的偏执,反而是有些“君子之交淡若水”的感觉。他在渡如何试图不计较他身上是否有罪,一意帮助他之时,多次表示拒绝,但同时也不责怪她。因为他知道他的要求不可能在渡如何身上得到满足:他需要的是对自身正确性的维护,渡如何却并不在意,只是一味的想着如何维护他的存在。师弟和渡如何“背叛”他时,他确实感到愤怒,但几乎是立刻就平息了怒火,并果断地,丝毫不留恋旧情地将两人划入背叛者的行列。然而在看到师弟回护他时,他也能够舍命平息干戈。

楼至韦驮在两种相反的感情之间游走自如,这恰恰是感情上单纯的表现,就像小孩子吵了架,往往借了什么由头就又能和好。他没有那个心力,恨不深沉,也爱不痴狂。他的爱没有对情人对亲朋对众生的区分,就是单一的好感,他的恨也从来不会参杂着爱。

2.与关系亲密的人

与楼至韦驮关系亲密的人很少,几乎只有蕴果谛魂一人。而他自己甚至连对着蕴果谛魂也有刻意保持距离之处。蕴果谛魂言必称至佛,楼至韦驮也以上司的身份自居。楼至韦驮是有心想做到无情的:借用驺山棋一的一句台词:“无心之人,最是无敌。”但是人非草木,他对无心的追求,导致了他偏执的性格,因此在面对真正的挚交上,反而因为自己的纤细敏感,性格极端,而太过于自伤。而寡情让他不善表达自己的情感,又使情况进一步恶化。

观世法告知蕴果谛魂死讯,在场三人中,渡如何与蕴果谛魂是泛泛之交,面露伤痛之意。楼至韦驮与蕴果谛魂是挚友,反而神态自若。但观世法说到“蕴果谛魂恐怕——”时,楼至韦驮抬手阻止了他,不忍听闻挚友之死(可见他天性并不是性情疏淡的人),所以这一矛盾之处不是因为楼至韦驮不在意生死,而是他无法表达沉重的伤痛。而有时候,他甚至无法表达自己正常的疲累倦怠之感,例如独立高峰时回忆的蕴果谛魂同行之语:

蕴果谛魂:看着繁星的你,此刻心中何想?(这个问题问的很诗意也很奇怪,推测应该是楼至韦驮注视星空有一段时间)

天之佛:芸芸众生,无论你我,皆在众生之列,其实并无分别。(星空辽远广大,有着类似于绝对真理的疏离感,让楼至韦驮感受到自己身上作为人的一部分。他像所有普通人一样不是全知全能的,会累,会感到疲倦。所以说自己与蕴果谛魂亦在众生之列。)

蕴果谛魂:楼至韦驮四字,映现你之法门。现在又承受天之佛之号,如此重担,你可曾累?(意识到了楼至韦驮话中透露出来的无意识的示弱,主动对其进行疏导)

天之佛:与你相同,坚定不移。(反应过来了自己的动摇,否认)

蕴果谛魂:无论如何,若你那天累了,请你记住,在修途上仍有蕴果谛魂同行(安慰)

然而不是每个人都像蕴果谛魂一样在精神世界与他高度契合的。因而在蕴果谛魂死后,几乎无人能够理解他的心境变化,而进行针对性地疏导安慰。楼至韦驮遇到不顺心的事,比如神花郡上门寻衅,选择外出独处。他说着“不用寻吾”,恐怕是本能地排斥自身的“软弱”,而不愿为人所见。其实这时最需要别人的帮助,但他的表达方式,已经无法让人理解。

楼至韦驮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主要就是体显敏感,偏执,寡情这几个外在特点,比较奇怪的是,这几个特点是相互矛盾的,很少有人能够同时做到这几点,本来纤细敏感的人中是以优柔寡断的人居多,因为太过于受外在的影响,例如《春雪》中的松枝清显。而偏执的人,也极难感受到旁人的感情变化,如南风不竞。不过如果同时有这几个看似负面的性格特征,倒是有成为智者型人物的潜质。敏感能洞悉人心变化,局势变幻;偏执能使行为与目标匹配,排除敏感带来的优柔寡断;寡情能使人做出必要的牺牲,不害怕决断。

然而楼至韦驮并没有把自己向智者类人物培养的意思,千年历练之后,他对于厉佛之争,更多还是偏向见招拆招地即兴发挥。他不会用话术,同人打交道的时候,以恫吓和生硬地陈述利弊为主。并且他个人也极为厌恶谋士一类的人物,对缎君衡的评论是“在细微处推究人心是智者能为,但其反面便是祸世之机。”他对宙王,对血傀师的态度,虽然非常谨慎,但是也没有直接表达恶感,仅有侧面的敲打(“何者该为,何者不该为。”“你也是有心人”)这一方面是因为血傀师和宙王掌握着情报上的绝对优势(就像他答应宙王请求,其实是因为无路可走,罪墙一案只有宙王一个孤证),另一方面也是他对善用话术的智者一类人的厌恶:此两人虽然不怀好意,但不似缎君衡那样言谈机巧。

这种恶感是根植于他性格之中的,和他表面上几种相矛盾的性格特征(敏感又冷漠)一样来源于他性格的本质:从根本上来看,楼至韦驮是一个纯粹的人。

楼至韦驮的纯粹,并不是常人所认为的单纯,而是这样一种品质:

“所谓纯粹,就是将花一般的观念、薄荷般极为有效的咳嗽含片的观念、依偎在慈母怀里的观念,立即变成血的观念、芟除邪恶的刀剑的观念,连头带肩斜剌里砍下时血花四溅的观念、抑或接连着切腹的观念。“落花缤纷”的时候,鲜血淋漓的尸体立即化作芬芳的樱花。所谓纯粹,就是将截然不同的观念任意转换,因此,纯粹就是诗。”(三岛由纪夫《奔马》)

换句话说,纯粹的人,是能够自如地运用各种手段(包括与目标相悖的),在各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特征之间自如转换然而能维持本性空明纯净的人。这一点看上去很容易,但几乎无人能够实现。

从运用手段上,常见的就是救人必先杀人的矛盾。

霹雳里面对于马基雅维利式的政客大多持批判的态度,是因为人的确会被自己的行事手段塑造的。大部分人救人是因为把别人当人看待,然而如果使用牺牲少数拯救多数的方法,却会渐渐地把别人看作他者。一个典型的例子是无衣师尹,无衣师尹一开始的确是怀抱着兼济天下的理想,然而宦海沉浮,他在习得手段之后,理想犹在,但已经是判若两人了。他杀燕无书的时候杀的很自然,一点也没觉得那也是个人。比他好一点的是素还真,但是素还真没把死人当回事,他对被牺牲者的确会惋惜,但是不会一直挂在心上当作罪业,只有死到他的挚友,才会着急。这些都是很正常的现象,因为如果不淡化这种罪恶感,或者通过种种手段把这类死亡合理化,人迟早会被其压垮而成为一个废人,例子是金光的默苍离和霹雳的阕声云舵。

但是楼至韦驮则不一样,这种冲突的转换最明显的就是罪墙,他杀人时手很稳,但之后也没有觉得自己杀的合理,一个有意思的细节是他自己从来就没主动把罪墙当成过牺牲,只说是为了阻挡红潮(至少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首先是罪墙遗民认为他是牺牲了他们(死亡若非自愿,能算牺牲吗?)。而且他对自己杀的什么人会一直记得,比如说失忆后得知罪墙一事,最令他崩溃的不是血肉为墙,而是自己竟然做了这种事而毫无记忆;又比如是他说自己的剑上有血腥气,令他不解,几乎很难想象有一个江湖中人会这样说自己的剑。

而从性格特征的转换上,一般能在不同“人设”之间相互转换的,都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智者谋士一类人物。但纯粹的人往往讨厌这类人,因为纯粹的人相互矛盾的性格并不是饰演出来的,而是犹如多棱镜一般,不同的角度会折射出不一样的光彩。他们每一种性格特征都是真实的,却也与真实的他们无关,因为真实的他们拥有干净得过分的灵魂,体现出来,便是对所认可的绝对真理的执着。

表现在楼至韦驮身上,除了上面所写的敏感寡情的矛盾,便是他有一种谦逊的倨傲。他对待缉天涯,以阁下称之,却不愿看在她年纪轻又是女性的份上多加宽容。宙王和缎君衡多次试图和他套近乎,说他是中阴界的恩人,对于这种奉承话,一般人的回复估计是客套地承认一下自己帮了个小忙,并不敢邀功之类的。而楼至韦驮是很认真地纠正这是交易,因为在他看来有失有得,便是交易。尽管他破除鸿蒙时用的词是帮,他也是不会抢道德高地的。这种行为以放低姿态的方式,反而自显其高。

在《奔马》中,纯粹这一理念的实践者饭岛勋,试图通过血淋淋的刺杀行动来拯救国家,从而达成自己的美学追求。他不喜欢处世圆滑有手腕的本多繁邦,并且对自己的恋人做伪证来救自己深恶痛绝。联想到楼至韦驮,他便是通过简单直接地方式来对抗厉族,对缎君衡的厌恶和对渡如何的排斥。饭岛勋希望在自己倒下的血泊之上能开出圣洁美丽的百合花,而楼至韦驮在末路流离之时,选择“吾以此招,证吾空明。”

这类凝血成冰的人物,也许很难引起别人的共情,令人为之哭为之笑。但是却很难说他们不美,他们明明就天生一段风流骨,不著红粉也美的惊心动魄,美的能够定义正确。

三.楼至韦驮的悲剧

楼至韦驮的悲剧,大体可以分为造神,弑神,神的自救三个方面。

1.造神,走上十字架的人

楼至韦驮的神格化,或者说对纯粹的极致追求,一方面是他天性使然,另一方面也是他后天有意识地自我塑造的结果:与佛剑分说的斩未来之业,一页书的以杀为救不同,楼至韦驮所发大愿是人力所不能及的。

背负万罪,守护苍生。实践这一大愿,意味着执行者必须是超人格的代表绝对正义的存在。因为无论是杀世俗所认为的恶人,还是牺牲少数拯救多数,实际上都是一种在给予所有人或是大部分人幸福的同时,必然要剥夺一部分人的幸福的行为。如果说是对罪犯处刑已成为人所默认的合理行为,那么将这种行为向另一端推至极致呢?

“你在建造一座人类命运的大厦,目的是最终要让人们幸福,给他们和平与安宁,但为此目的必须而且不可避免地要摧残一个,总共只有一个——小小的生命体,就算是那个用小拳头锤自己胸部的小女孩吧,用她得不到补偿的血泪作为奠基,你会不会在这种情况下同意做建筑师?”

这是《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伊万诘问阿廖沙的话,阿廖沙的回答是,他不能也无法同意。因为这一行为中,人会遇到一个问题:人无法偿还死者的血泪。但是神可以,于是阿廖沙回答到“有一个人能宽恕一切,宽恕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因为他本人就为所有的人和所有的事献出了无辜的血。(这里是指基督。)”

因此负罪法门要求实践者充当神这一位置,起到神宽恕人所犯罪业的作用。而神能够做到这一点,正在于“没有上帝,就没有道德。”神本身就是超人格的代表绝对正义的存在。具体说来就是楼至韦驮的行为不能够是错误的,而是绝对正确的。这种绝对正确,在剧中的表现是顺应所谓的天道:“吾是天之佛,吾剑,即是天决。”

然而通过献祭神的鲜血来偿还人的罪业,从根本上却是自相矛盾。因为用神的鲜血来宽恕一切,相当于承认神是出于人的道德之中的,神也会背弃正义,这就与神的绝对正义和超人格相背离了。所以“代替人上十字架的,并不是神人,而是人神。”

在将人的道德加诸与所造之神之上时,就为日后的弑神做了准备。而所造之神,也就成为了伪神。愿意献出鲜血,也意味着在其身上存在着属于人的部分。。

所以没有止战之印,作为伪神的楼至韦驮,仍然在一开始就注定了为创造者所毁灭的命运。而止战之印的落下,虽然并未改变楼至韦驮的性格,但也将其回复到了更加具有人性的阶段(这也是为什么大部分观众更加喜欢盖印后的楼至韦驮),加剧了其身上神格化和残留人性的冲突,终于使他走上了彻底铲除属于人的一部分的悲剧性命运。

2.弑神,人的质疑

表面上看来,杀死楼至韦驮的主要凶手是血傀师。这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呢?血傀师追求的是长生不老和称霸武林。为了达到这两个目标,可以做一千年圣魔之仆,可以六亲不认。他毫无理由地极为仇视楼至韦驮,但也有一些亲近的意思,比如他会在知道有可能激怒楼至韦驮的情况下称赞楼至韦驮的美貌。

实际上,杀死楼至韦驮的并不是单一的某个人,而是人共同所有的人性。正道最后几乎是人人都来参与对他追杀。他们未必都认为他有罪,恐怕有很多是出于小成本地满足自身正义感的动机,并且对神的反叛,确实有一种快感。所以说他的死是人的弑神行为。血傀师只是极端化的人性的体现。血傀师追求的东西是人所共同追求的:生存和权力。他为了达成目标可以毫无底线的放低原则,正如人也可以逐步被驯化。他仇视楼至韦驮,完全是一种出于本能的反叛,他对圣魔双方的魔之一方明显没有这种偏执的个体化的仇恨,而是单纯对压迫者的很。他偶尔亲近楼至韦驮,也并不全是欺骗之意,人总还是想要接近神的,所以在每一次骗完楼至韦驮之后,他会自己向自己强调对楼至韦驮的恨意。这未免是有些自我克制感情的意思在里面。

血傀师在害死楼至韦驮后,认为自己是平息佛厉之战的功臣,这其实反映了人经常拿来质问神的一个问题人需要地上的面包还是天国的面包。也就是说,人需要的是生存(哪怕是不择手段的)还是绝对真理(可能是充满血腥的)?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宗教大法官》中曾对这个问题进行了长篇累牍的讨论。这篇小说的故事概括起来很简单,基督降临人世,带来神迹,却被身为人的宗教大法官当做施行邪术的异教徒拘捕,在押上绞刑架的前一晚两人交谈后,宗教大法官选择放走基督。小说中基督不发一言,而宗教大法官代其回答,人的脆弱决定了人将选择地上的面包,神的超于人类决定了神为人选择天国的面包。

楼至韦驮在剧中饱受争议的一点之一也是对这个问题的探讨:他想要守护的是苍生,还是佛乡。观众从大千忏到剧中,接受到经过反复渲染的“初心有改”,似乎他五相时期的护卫佛乡与他“守护苍生”的大愿相违背。然而佛乡具有一个非常重要属性——众生修佛意念的凝结:佛乡的兴衰,代表着正法的兴灭,佛乡的动荡,会引起天下的动荡。因此佛乡在剧中所处地位十分特殊,可以说剧中的佛乡就象征着正法,也就是这一问题中的天国的面包(这里对佛法是否真的是绝对真理不做讨论)。不难看出,守护作为正法象征的佛乡,在楼至韦驮眼中和守护苍生是一致的,他将为众生带来“天国的面包”。

而剧中种种牺牲,则是反应了“地上的面包”的合理性。随着时间流转,神的允诺越发显得虚幻而残酷,现实的饥饿却无比真实。因而人必将为了地上的面包而反叛神。这种来自人的反抗,于外表现为武林众人对楼至韦驮行事的不理解,罪墙遗孤在拿不出防堵红潮的方法之下仍然要求楼至韦驮推倒罪墙,将罪墙的建立归咎于楼至韦驮的一己私利。于内表现为感情冲动开始影响楼至韦驮的决断(中毒后产生了用暴力手段取物的想法)和最为致命的,对自我正确性的怀疑:生子一事确实为真摧毁了他的自信,楼至韦驮开始不再相信自己,他要求宙王作证,实际上不仅为向佛乡证清白,还是为向自我证明自己仍然是正确的。

本来作为绝对真理的神,从根本上就不可能出现这一分裂,神的回答是明了的。然而正如拥有着精神上绝对正确的正法与政教合一的世俗势力二元对立属性佛乡,作为残留着人性的伪神的楼至韦驮,在根本上却存在着撕裂的倾向。这一撕裂的倾向之前是通过将自我与生活隔离来压制残存的人性的,例如他通过抹去在武林中佛乡的存在来保护佛乡,尽可能避免自己涉入江湖风波,不愿与他人做过多的交流。然而因缘际会,生下魔皇令他切身体会到人伦亲情,做出了违背自我原则的选择。之后的止战之印更是让他失去了他的立身之根本——有关罪业的记忆,以至于他在再次看到所造之业时(这里单指魔皇)无法像之前一样坚定不移地相信自己的绝对正确。

3.神的自救,开悟

其实人性和神性的冲突并不罕见,反而几乎是每个立志于救苍生于倒悬的人物都要面临的矛盾。这类人物在解决这一问题时,往往是放弃对神的追随,而是回归到人性上去。其中成功者如佛剑分说,能在两极之间找到平衡点。失败者如默苍离,在绝望中归于毁灭。但是楼至韦驮也许是因为再度回答这一问题,选择了彻底的放弃人的那一部分,走向了神。

他的选择是在他的开悟中体现出来的。楼至韦驮读完宙王的信之后到底悟到了什么,在剧中表现的非常含糊。从剧中口白看来似乎是不应该执着于清白,但是负业法门又要求他必须清白,明显是自相矛盾的。

负业法门要求他必须清白,是因为神能够存在的根本,就在于神代表的绝对正义。但是神的正义性是需要证明的吗?向别人证明自身的正义性,是人性而不是神性的要求。所以楼至韦驮看到宙王的信,得知自己并未有愧于初心,便发现了自己的迷失:他到底是要知道自身的清白,还是向人证明自身的清白。他已经连最信任的自我都不再相信,这与被他点化的迷茫于帝相鬼相的帝如来倒有几分相似了,确实不是天之佛该有的行为。后来,他又看见因为他告忏而受苦的百姓,便彻底清醒过来:自己对自我的怀疑使众生受苦。因而他天罚自戮,告忏苍生,其所忏之罪,除引入红潮之外,还有执着清白使红潮肆虐这一项。

就这样看来,楼至韦驮的选择,似乎与有心悔改的凡人差不多。但是要注意他的忏罪,不等于认错。他的忏,是因为他认为这些行为是罪,也就是违反了常人道德观,他不认为这些是错误的。而天罚忏罪,也并非他当下所愿,他遭到佛乡逼杀时曾试图解释,可以推想,如果正道不逼杀他,他更愿协助解决红潮问题。在解决红潮问题后,也不太可能会选择天罚。五相时期,他对自己的结局判定是“立身为惩”。这话说的更加模糊,根据片尾曲来看,可能更加接近在罪墙旁长期忏悔。

除了罪墙问题之外,他因“执着清白”而有所愧对的还有质辛一人。但他最后对质辛道歉,也不是终于拾起了为人父母的人伦亲情的体现。而是他终于接受了质辛诞于己身这一事实。当初在处理质辛上的失当,是因为他不能接受质辛是魔子。他不知道万魔晶的存在,佛厉双元中潜藏的一丝魔气,在他看来最有可能就来自于己身(佛者入魔)。质辛对他而言是自己可能不是绝对正确的证据。而在告忏质辛时,他说自己与质辛之间是亲缘,证明他已经不再因此怀疑自身,如果此时的他回到质辛诞生之初,是能够亲身斩业的。

就此,他已回归为那个纯粹得不含一丝杂质的楼至韦驮,然而时也命也,这条难行的人间天道,也只能在共命栖上迎来终点。

四、楼至韦驮的结局

这一部分想说明的是楼至韦驮的结局是必然性的。

倒不是说他的死亡是为恶的报应或是顿悟之后的解脱一类,因为这一类说法,实际上也是认为他的死亡是偶然性结果(如果没有造罪墙,如果没有“执着”于清白)。他的结局也并不是指天罚自戮,而是指他最终的归宿——色身的彻底湮灭。这种必然性并非来自于某个单独的事件或是他性格中的某一特点,而是来自于他的立身根本。也就是说,他的结局是负业法门的必然要求。因此要证明这一必然性,实际上就是要理解负业法门。

首先要解决的是,何为负业法门?

剧中口白给人的直接感受是负苍生之业,而苍生之业,似乎就是指平时都各有造作恶业,芸芸众生莫不如此,所以负苍生之业,当是为一切人背负一切人之罪恶,包括所轻之小恶。然而如果就是如此简单,那么不是会出现“如果负业法门就是杀了对方之后背负对方的罪业,那么出现太平盛世的最好办法难道不是把人全部杀光吗?”的荒唐情境。实际上,所谓的苍生万罪,应当是指的苍生的共业。而共业何来?在第三部分“楼至韦驮的悲剧”中我已经做了论述。而这里我想另外援引一部看似毫无关系的动漫作品《魔法少女小圆》来做另一个角度的,也是能直接指向结局的解答。

魔圆的世界观大概是这样的:同孵化者签订契约的魔法少女拥有了实现一个愿望的能力,作为代价魔法少女要同散播出绝望危害世人的魔女战斗,然而战斗中魔法少女的灵魂宝石会变污秽,虽然有魔女的悲叹之种可以吸收一部分污秽,但是终究是入不敷出,魔法少女灵魂宝石上的污秽只会越来越多,最终不可避免的,曾经的守护者变为将来的危害者,魔女。

不难看出《魔法少女小圆》和负业法门的设定其实有相当多的相似之处:魔女危害世间,将之斩杀是完全合乎道义的举动,然而即使是为守护他人,仍然会使灵魂污损。对应过来,便是即使是诛灭奸邪,也必须承担杀生的恶业。然而选择放任魔女为恶,只会使更多人受苦,而魔女本人,亦不得解脱。因此小圆许下愿望,由她一人来消灭所有的魔女,消解魔女的绝望。对应便是楼至韦驮的大愿,由他一人来为苍生执行处刑,处决不得不处决之人。所以为苍生负业,是负苍生这一集体(注意,这里的苍生并不是指苦境全部人)所不得不为之的杀业,和使被杀之人不得解脱的恶业,并非苍生所造种种,皆加诸一人。

但是楼至韦驮又自言愧对负业法门,这样看来似乎悲惨的结局是“损己功德”的表现。实际上,他的“有愧”与旁人所认为的“有愧”并非同一物,否则他也不会说出“吾建造忏罪之墙,是为守护苍生。”这样的话。旁人所认为的有愧,大概是指楼至韦驮易借负业之名行造业自赦之实。欲明王造罪墙之时,也曾有一句旁白称其是逆天之举,但这倒不是指以人之骨血为墙,而是由之后剧情体现出来的拘禁灵魂于罪墙,阻止其入轮回转生,这的确是在逆天而行了。而罪墙之人的恶业并未加诸于楼至韦驮,而是各自返还,也确实违背了负业法门的要求。所以说逆天,说有愧,是指这两点。

那么既然未曾愧对,最终罪墙众人的罪业也因忏悔而返还,如此巨大的罪业,要如何不使他返回人间呢?负业法门与斩业,净罪不同之处在于:负意味着不否定,不消解,亦不创生,就好像是物理公式里的等号,体现出一条残忍无情却必须遵守的规则,在佛法中,是身处六道所不可避免的业报因果,在魔圆中,是通过孵化者体现的宇宙规则,而在楼至的一生中,是必然出现的牺牲。因此,如果将楼至韦驮的结局解读为单纯的死亡,那么就是仍处在业力相续的轮回之中,哪怕尝到了果报,罪业也依然同背负者一同继续着轮回,他的背负显得毫无意义。而五封莲的出现,又说明他的负业的确得到正确的结果。这一结果是什么?联想魔法少女小圆的结局:小圆成为规则本身,不存在于任何世界,仅仅作为一条被称作“圆环之理”的规则。可见,只有对自我的绝对否定,才能够使罪业真正地归于空无。

这种否定是彻底抹杀了作为人的一部分,表现在外就是可见可感的肉身的毁灭。正如色界天无男女爱欲,所以色身无男女之分,人不再为人,人的躯体也就毫无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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