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秦百夜

【厉佛】迁延卷 四

阿許:

厉佛cp


时隔久远,提要一下,背景东皇X剑宿的cp,注意避雷


 


 


繁林第一.


 


他是带着恨进入佛乡的,至少他坚持地认为那是恨。他在鉴兵台向超轶主叩跪拜别,心中充斥着一股戾气,他强烈地想要撕裂什么,不知是那个人还是自己,要摒弃他,将他在自己心中的所有念像都彻底碾碎,绝不留痕迹。


 


你叫什么名字。


 


矩业烽昙。


 


为何想加入佛乡。


 


为了净众生百秽,度世间苦厄。


 


他手抄了一部经书感谢那个带他进入佛乡的师兄。礼物虽薄,亦可表心意。进入佛乡后,他做事很勤快,仗义正直,和周围的人处得还不错。


 


于是渐渐地,从一个小沙弥,从地底靠近云端。


 


进入佛乡的第一百二十七年,他见到了佛铸。那时他已经是政事堂的行人,日常工作便是给各位领导端茶送水整理公文,还算清闲。不必再鞍前马后地当马前卒冲锋陷阵,这是他无数次冲锋陷阵换来的。


 


笑话。他背弃了鉴兵台、背弃了超轶主,他背弃熟悉、深爱的一切,就是为了来这个地方向别人俯首帖耳?


 


所以这日上面人告诉他,佛铸想见他的时候,他惊喜之余仍然觉得理所当然,当然会有这么一天的,他的努力迟早会被发现,他的渴望总有一日会得到满足。等他站到最高的山巅,他就不必在仰望那个人,你那高高在上的傲慢算什么,只配给我下跪求饶。


 


他怀着美梦成真的喜悦随前辈来到深阙内廷,经过许多内门。佛铸在侧殿接见他们,一方竹帘垂下,他们远远地跪在风廊下。他只看得到竹帘后隐隐约约透着两个对坐的人影,一盏香炉在他们之间放置,轻烟穿过竹帘,升到竹帘一侧悬挂的风铃流苏时,消散殆尽,好似耗尽一生的攀升,只是为了拥抱它的脚尖。


 


一个很温和的声音说,至佛,您看,就是这个孩子,都说他是最细致周到的,我也是千挑万选才定下。若圣者不在,您独自一人多有不便,不说圣者,我也不甚放心,便让他随身服侍一二,总好过成日为琐事烦忧,您看如何。


 


他看不清至佛到底有没有真的看他,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那个人已经起身离开,留下佛铸一个人对向他,问了一些话,他简略地答了。一旁带他过来的前辈神色微异地瞥了他一眼。矩业烽昙一贯进退得宜,此次直接谒见佛铸与至佛,他却竟有些心不在焉。


 


矩业烽昙的确有些心不在焉。这与他想象中的差别太大了。他以为这是他平步青云的开始,结果他被狠狠摔下云端,身体接触地面,面颊上沾染的泥土清晰地告诉他,他还是那个一无是处的废材,一个下等人。


 


其实步武东皇领人去屠杀梦花境的时候,矩业烽昙是知道的。他就在鉴兵台召集了人手,狂妄得根本没有想要掩饰,他之所以暗地里下手,想要掩其耳目的,只有他的徒弟而已,他不想让意琦行知道他只因为一个玩笑就要去杀人,杀很多人。但他又的确很不爽,没人能调戏他的宝贝徒弟,除了他。


 


他在院子里懒洋洋地发号施令,矩业烽昙就在阁楼里,隔着一扇门,听得清清楚楚。黄昏的时候,他和血色的夕阳一起回来,路过矩业烽昙身边时,冲他笑了一下。这个笑的确没有恶意,但也绝对没有善意。那就像猛虎捕杀了猎物,餍足地扫顾四周的动物,欣赏群兽们在恐惧中的瑟瑟发抖,庆幸自己没有成为它指爪之下的亡魂。矩业烽昙突然明白了,其实东皇早就知道他在那里。


 


他感到愤怒。但他无可奈何。那时的他之于步武东皇,的确就如一只蝼蚁站在猛虎跟前,渺小得可以视而不见。


 


他不得不承认,他纵然可耻那人的狂妄自大,但他也沉醉于那种力量,不可自拔。


 


就是这种力量,足以将那个人捏在指掌之间,他的所有不形于外的内骨,都将在他脚下屈服。


 


他垂着头,便无人可见他眼里的寒冽。佛铸温沉的声音还在与前辈说着话,渐渐在他耳边远了。他心道,只是时机未到而已,迟早有一天,无论他身边的前辈,这个佛铸,这个至佛,步武东皇,还是那个人……


 


/


 


调整好心态,收拾收拾东西,矩业烽昙还是秉着任劳任怨的心情去韦驮修界报到。


 


至佛,天之佛,楼至韦驮,无论那一个称呼,在矩业烽昙都是如雷贯耳。他被供奉为天佛原乡的天之象征,受万人景仰,论及尊贵,犹在佛铸之上。


 


他的职位是至佛的随人,随人,顾名思义就是随时伺候在身边鞍前马后的人。这其实是个不适宜的职位,天佛原乡出离世外,乃潜心求佛者随因缘际会落脚之处,奉的是众生平等,求的是无分别心,岂有你为主他为仆的道理。但深阙解释道,至佛太尊贵了,尊贵到足以凌驾常规之上,为了侍奉如此尊贵的至佛,哪怕越过规矩的桎梏也是有道理的。何况随人乃是崇敬至佛,自甘伏地,立誓为至佛贡献身心,如斯真意,又岂可因盲目遵循教条而辜负禁止。


 


矩业烽昙:贫僧一定是在梦里立的誓。


 


但的确,他是天佛原乡上下独一无二的随人,且绝后与否暂不知晓,但已空前,可说天佛随人这一职位是专门为他而设。


 


昨日下了殿,已有人上前为他略说了因果原委,大概是至佛近来身体欠安,佛乡来往嘈杂,恐养其不善,便考虑搬出天佛原乡,在苦境寻了一处幽谧之地将养。原本照看他的地藏圣者由于诸事缠身无法跟随,便需一位得心侍者随行供奉。矩业烽昙面上应答得宜,心里瞥了瞥嘴。


 


但转念一想,他们越是如此慎重,越是可见至佛地位尊崇,如此高不可攀之人,从今以后便要在他身侧,日日得见,随身随行,心底仍然不免浮起几分不可思议。


 


踏上韦驮修界,此间薄雾袅袅,远望似可见重峦叠嶂,风中若有若无地飘散着一丝浅淡的清芳,说不清是什么花卉或草木,十分静心。无人引着他,他只好凭着感觉在交错纵横的阡陌小径间寻路。一路风清鸟鸣,他感受着,竟不觉得如何焦急。


 


昨日走进觐见佛铸,还未及至中殿,便有人次第相传,一路上见许多沙弥,焚香的,持戟的,奉茶的,来来去去一片白衣胜雪,赤着脚步履轻盈,行止间只闻衣料摩挲的微动。


 


矩业烽昙昨日见识了不同以往的深阙景象,深为震撼,以为韦驮修界当更为富丽堂皇、闪到睁不开眼,然而让他诧异的是,拨开迷雾,出现在眼前的,只是稍大了些的寻常庭院。甚为居家。


 


约莫看来,似仅有三抱的主大院,到了此处,总算见到人烟,但也不多。一个光头水亮的小沙弥跪在行廊前,见他走进,忙迎上前来伺候他脱下鞋履,自一盏铜盂中捡出花枝,花枝末端蘸着水,在他身躯上下点了几下。矩业烽昙闻到了昙花的香气。


 


做完之后,小沙弥仍伏着身,用轻柔的声音向他说了一段话,向左向右经过什么,很冗长,矩业烽昙知晓这是前去面见至佛的路线,好在他记忆不错,不用太费力便牢牢记下。


 


循着小沙弥指引的方向,在外间尚见了极少的几个人来去,渐往内中,便杳无人迹。矩业烽昙也没有出什么差错便到了小沙弥所说的地方,庭中一潭池水,水间睡莲如玉,隐约可见一群红鱼游曳,疏忽又钻入了荷叶底下。矩业烽昙仅在风廊下走过时略看了一眼,转角便来到洞开的门扉前。


 


堂中轻纱缭绕,白色与浅金相间,一派飘渺。轻纱间似有一人身长剪影,矩业烽昙猜想那便是至佛,不敢轻易冒犯,在堂前跪下,用不高不低的声音道,矩业烽昙,受命前来见过至佛。


 


余光瞥见那人动了,接下来便听轻微的脚步声,那人掀开纱幔向他走近。


 


出口的声音竟甚温和平顺,道,我等你许久了,先起身吧。


 


矩业烽昙心中微异,直起身来,见面前之人白衣散发,眉间一点浅墨的额印。他不曾笑,却无端有种亲切之感。见矩业烽昙呆跪着不动,便上前欲扶。


 


此大大不妥,矩业烽昙忙起身道,至佛金贵之躯,万不敢如此。


 


那人闻言微愣,旋即笑了,道,我不是至佛。矩业烽昙懵了。又听他道,贫僧蕴果谛魂。矩业烽昙神情一变,看他的目光中立即多了几分肃穆和崇敬。


 


蕴果谛魂与楼至韦驮共尊为天佛原乡的天地象征,事实上也确有天地之别。相比之下,天之佛更接近象征的意义,他备受尊崇,但不掌实权,也仿佛无所事事。似乎存在便是为了被供着。蕴果谛魂却不一样,同为地之象征,尊贵远不及楼至韦驮,却身兼佛铸秘书、外交使臣、打手要员以及天佛“随人”,同时著书立说、念经诵佛一样不落。委实人才。


 


矩业烽昙每思及此便觉不忿,凭什么越是一无是处之人越是享尽世间繁华,越是勤勉刻苦之人却越是卑躬屈膝。可见此人空披袈裟数载,仍全无参佛行禅之慧心。


 


矩业烽昙素来视蕴果谛魂为榜样,猝不及防在榜样面前丢了脸,加之他本心性狭小,大感赧颜,涨红了脸。蕴果谛魂却不以为意,已然转身往里间,一边道,随我来,还有许多事要同你交付。


 


只得跟上,随蕴果谛魂掀了重重叠嶂走进内间,蕴果谛魂尚回身仔细地拢了纱幔,见矩业烽昙不解,便道,至佛身体抱恙,见风不好,以后你照顾他,也要着意。矩业烽昙点了点头,应是。内间琳琅满目,花样弥眼,蕴果谛魂甚感平常,一样样一件件地向矩业烽昙交代。他说这两种茶是分开的,清晨至佛醒来,泡一种,午后至佛休憩睡醒,泡另一种。又说,至佛的衣裳,清洗时需用昙花泡过的水,且用昙花泡水时,需另行处理,水需用什么水,昙花如何加制,这般这般。至佛喜静,说话办事,当轻言细语,举止轻盈。至佛念经时,至佛用膳时,至佛歇下时……


 


他一则一则,说得十分详尽,如此悉悉索索,矩业烽昙时而走神,赶紧拉将回来。矩业烽昙咂舌,他有种蕴果谛魂不是在交接工作而是在交托女儿的错觉。


 


蕴果谛魂前后思想,再无哪里遗漏,终于毕事,最后道,我尚有有事待办,不便耽搁,至佛正在午睡,他醒来后,你便将房中熏香熄了,换上紫竹香。


 


矩业烽昙点了点头,应是。


 


蕴果谛魂补充道,你以后照顾他,要万般谨慎,若他有何不妥之状,切记传与我知晓。


 


矩业烽昙又点了点头,应是。


 


蕴果谛魂方才略安下心,但犹自忧心忡忡,且行且恋地去了。矩业烽昙望着他背影,心想,这个地藏圣者做得当真不容易。想到蕴果谛魂向他交代的种种,又想,我也不容易啊。从前在鉴兵台受人前后伺候,当时甚觉平常,如今方知,伺候人也极是不容易的差事,不比练武和念经轻松。


 


这般思想一番,终于不得已回头,向重重纱幔遮掩的内室望去,至佛在内室休憩,他是该进去守着,还是在这里守着,或者干点别的?他倒不过分担忧至佛是个什么样的人,如蕴果谛魂那般温和算他三生福气,若是恶毒刻薄也只能听之任之,反正更恶毒刻薄的他又不是没见过。


 


他在内室门前端端正正地跪坐下来。


 


室内的熏香淡淡地散出一些,如月夜下冉冉的萤火小虫,暖中带冷,是清冷却宁神的香。他无事可做,索性什么都不做,起初盯着对面壁炉上的雕花发呆,后来闭上双目。因至佛喜静,是以周遭极是寂静。他有种和屋中那人一起沉睡的错觉。


 


很多事浮上心头,勾起许多欢笑悲伤的情绪,从前的事虽远,令人心乱的却依然令人心乱。最后凝在对超轶主的歉疚,对烈武坛众兄弟的歉疚,若非意琦行,他也不至于走到这一步。想到意琦行,万般纠缠激越涌上心头,恨极,怨极,雨中的竹伞,悍然的剑意,交缠的躯体,他无从挣脱,蓦地睁开双眼,仍是雕花壁炉,吐息紊乱,如经历了南柯一梦,猛然惊醒。


 


他是求不得,他是怨憎会,但他不能承认,也不能意识。承认了,便是承认了他不敢同东皇争抢,不敢向意琦行表达,不敢承担后果,承认他无能,承认他怯懦,承认他一无是处,承认所有的人的死,都是他的责任。


 


是以他宁可恨,绝不爱。


 


他怔愣恍惚,耳边似有摩挲细想,蓦地回神,意识到是内室传出的声音,下意识地起身入内,转至帷屏之后。


 


至佛您醒……


 


他的话鲠在喉头,旋即抖着身体踉踉跄跄,仓惶退出,噗通跪在帷屏外。


 


帷屏后重新响起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是那人衣着穿罢,起身下榻。他走出来,在绣着绿竹流水的帷屏前停了步。矩业烽昙伏在地面,额头挨着手背,余光似见一双如玉的足,又似无所可见,全然掩在白底绣金的袍角之后。大概是方才见到的景象,错乱了。


 


他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像冰雪也似没有感情,问他,便是你?


 


复而说,好。


 


又道,起来吧。


 


他走开了。矩业烽昙犹自心如擂鼓,故作镇静地站起身,回身跟了几步,垂首道,至佛可要梳洗。


 


楼至韦驮敛衣在窗下的案几前坐下,揉了揉额角,似仍有些初醒的倦气,嗯了一声。


 


矩业烽昙领命走出,才想到,其实他根本不必问,所以方才至佛的回答顿了一顿,是对他不满意么?可他说了好,刚说了好就不满意了么?


 


他心事重重,备好了梳洗用具,回到楼至韦驮的居室。蕴果谛魂何其细致,早就引他看过了洗漱间的布置,用哪一个盆盂,哪一张布巾,洁面用什么水,漱口用什么水,如此云云,不尽详述。


 


楼至韦驮始终神情倦怠,不怎么说话,长睫半覆眼眸。矩业烽昙给他梳头,发丝柔滑,犹带几分暖意,握在手里很舒适。矩业烽昙拖拖沓沓地梳了许久,他也没有什么反应。


 


便想,果然如先前所说,害着病么。


 


想说,若是至佛仍然辛苦,便再睡一会儿无妨。但他只是随人,且初来乍到,这样显得冒失,又有高攀之嫌。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所以什么也没有说。替至佛梳顺了长发,用案上的发绳在腰间打了一个结。便收拾用具出了居室。回来后照蕴果谛魂的交代,换了紫竹香,又认好茶叶,泡了茶,做完一切后便跪在门边,静候至佛的吩咐。


 


但至佛没有吩咐他。他略清醒了些,自己拿书简,自己研磨,自己抄经,末了自己到庭中水潭边洗笔。


 


尘世安详,岁月静好。


 


矩业烽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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